教育者接受的教育

  在性的领域里,单纯由于封闭由于无知,便酿造了无穷无尽遍及大江南北的家庭不幸和社会悲剧,这似乎已不需要统计什么和进一步例举事实。每一个生活在人世间的凡人,在他广大或有限的生活圈子里,都会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社会现象。怎么办呢?不要封闭,就需要有条件地打开门户;消除无知,就要在知识上给予,就需要开展教育。既然知识、包括性的知识终于成为部分人或少数人的专利,面向多数人的给予和教育,便是社会不容推卸的责任。

  王文青,这个师院毕业分配到县一中当生理课老师的青年人,竟敢在他的课堂上,开垦性知识(实际上还是生理卫生知识)教育的处女地。

  他是在毕业前的一个演讲会上产生这个念头的。报告人讲到性教育问题,比较东西方的异同和差距,例举的大量令人不安的事实,深深触动了他。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样一场报告似乎就够了,足够在他心里筑成某个信念的高山峻岭。到职后,他以一种上升到民族高度的责任感,业余调查了他兼课的三个班的学生状况,利用“十一”休假日,跑到邻县一个少管所里,了解了十多个性犯罪入狱的中学生的犯罪原因,阅读了他所能找到的性知识、性心理、中外性教育方面的材料,作了一个他认为有意义也适宜的讲课计划,在他走进一中的第二个学年开始,送到了校长办公室里。他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初高中学生中间,生理的成熟已使男生和女生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接触障碍;不少女孩子在朦胧的意识下,已开始为自己设置对异性的精神壁垒;一些学生染上了手淫的习惯并且影响了他们的心理发展,甚至影响学习。

  校长太忙,未及看完那十多页的“提纲”就给了一个明确的意见:“可以讲一点。”这句话成就了他一时的愿望,但也断送了他永久的信心。

  应该说,他有个非常不错的开头。他讲西方中小学生生理知识教育,讲孩子是从哪里出来的,精子和卵子是怎样结合的(其实他学着说了报纸上登过的一个西方家庭的故事),性是怎样成熟的,少男少女应该如何克服性生理成熟过程中的心理障碍,健康地对待生理冲动和社会刺激。

  全班五十多个学生,从来没有那样专注地听过他的课程,尽管他察觉到第一次讲到性,讲到一些曾经神秘的字眼,不光他的学生们尤其是那些单纯的女孩子垂下了眼皮,满脸涨得通红,就连他这个老师,也显得笨拙和紧张。但第三次走上讲台,他镇静地发现:师生间不自然的表情皆已消失。他于是在心里感叹:只要以严肃科学的态度来对待问题,一切神秘都是如此容易地就可以打破。

  然而,再没有第四堂这样的课程等待他上下去。

  第三个星期的课还没上完,他就被叫到校长办公室去了,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不需要商量,就要他把课停下来。他辨白说在自己的课程中加讲性知识的内容,是得到同意的,怎么好“说上就上,说下就下,半截里刹车”。校长脸色马上变了:“让你讲一点生理知识,也没让你去讲性、讲手淫、讲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后来他才知道,学生家长得知他讲的课程内容后,迅速掀起了一个上访的高潮,县教育局、县长、县委书记都已过问一中这门课程的来历。有的家长跑到学校责问校长:“你们是怕我们的孩子学好了还是怎么的?”有的已经在张罗着给女儿转学了。在这些家长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片面地获得知识,挤上“独木桥”,要比全面地长成一个人更为重要;他们的骨血无知地保有上代人观念上的圣洁,远比有知地自己认识自己、把握自己更让他们心安理得;学校是编织状元之花冠的圣堂,不是传播性知识的是非之地……

  当上面某个领导得知关于性的课程不是上面的规定,面是是一中的“独创”,便立即表达了一个确定的意思:中学教育要把握好方向,不能让不健康的思想把学生引向邪路。王文青因此被党支部书记找去时,已是要他停课检查了。

  当我们见面时,他“创造“的课程自然停开了,他的检查也勉强过关了。只是在学校,在社会上风闻他的作为的人们眼中甚至在他的学生眼里,他好象真的犯了什么错误,因此他已一改过去活跃的性格,上课之外,整天地窝在单身宿舍里写他的小说。

  “性问题是个地雷,踩不得。“他叹道。紧接着他又问道:”一个健康文 明的社会,为什么从上到下惧怕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