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中医的阳光和空气——兼论孔子学说和中医的关系

  □ 欧阳兵 赵荣波 山东中医药大学

  ●在孔子影响下,中国古代积渐而成的是一种“寻根文化”。这种“寻根文化”与现在所言的科学技术指向相反:科学技术的发展以淘汰前任为突出特征;“寻根文化”以理解继承前贤为最终目的。这一点也是中、西医学差异的内在根源之一。

  ●目前很多中医研习者学习中医又嫌弃中医,西医也不精通,结果只能是徘徊在“夹缝”中混日子。这种状况不是中医理论本身有问题,而是我们在急功近利的心态下信念出了问题。“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才是解决问题的出路。

  ●如果把中医学比喻为一棵树,易、老作用于中医学的是“土壤”(直接的理论渊源),而孔子儒家作用于中医学的则是“阳光和空气”,后世所做是“施肥浇水”;在中医学的研习中,不但应关注“土壤”,也应关注“阳光和空气”。

  作为传统文化中的“至圣先师”,孔子的巨大影响难以言喻。这一影响对中医学的理论建构和发展同样适用。只是《周易》和老子等对中医学的影响是直接的、显性的,孔子的影响是间接的、隐性的。易、老作用于中医的是“土壤”,孔子作用于中医学的是“阳光和空气”。如果说研习《伤寒》到一定程度必读《内经》,研习《内经》到一定程度必读易、老;那么,在读易、老、医遇到“发展瓶颈”的时候必读孔子。

  当前,许多中医院校“近视”地把中医经典列为选修课,即使列为必修课也注重得不够。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本末倒置”的学术状况,真正把中医学发扬光大,重读孔子就显得尤为必要。

  孔、老、医之“志于道”

  《素问》首篇《上古天真论》云:“其知道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故合于道。”作为医家经典,伤寒论》等医学经典中的确找不到如何解决自身问题的方法。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之于中医

  《论语》开篇第一句话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而》)这种安排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但却是意味深长的。

  孔子在这里首先道出的就是对待经典的态度和学习方法。在孔子的心目中,经典一旦出现就是无与伦比、难以跨越的,她已道尽天下至理,所以自己只能是“述而不作”(《述而》)。“述”谓结合己意阐述表达,“作”谓创造。尽管后世的每一次“述”实际上都是结合时代特征完成了一次再创造,但都没有离开经典的统摄。甚至研习得越深、境界越高,越能感觉到:其实经典已经把这些道理表达得相当透彻和全面了,只是原来自己理解浅薄没有体会到圣人之意而已。正是这种读“经”经验,历代“大家”才会走一条先是“六经注我”、后来“我注六经”的学术路子。“六经注我”是指引经据典表达“我”的观点;“我注六经”是指后来发现“我”的观点其实圣人已经讲过,且寓意深远,只不过点到即止。我的任务就是阐述一下让世人更容易读懂一些而已。“我的述”仅是一条途径,经典才是终点。

  孔子的这种态度至少给我们两种启示:一是对待经典我们应该永远谦卑,她是仰之弥高的,忽视经典只能说明我们自己的浅薄;二是在孔子影响下中国古代积渐而成的是一种“寻根文化”。这种“寻根文化”与现在所言的科学技术指向相反:科学技术的发展以淘汰前任为突出特征;“寻根文化”以理解继承前贤为最终目的。这一点也是中、西医学差异的内在根源之一。

  言简意赅、辞约义丰的经典不会一次就能读透,最初只能从字、词的基本涵义入手,这就是古代所言的“小学”,或如中医的“下工”。“小学”阶段固然是不可或缺的,但仅仅是起点。先贤最终要求我们达到“大学”,即“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大学》),也就是“达己成人”。此如中医的“上工”或“圣医”。这需要一个过程。如何把这个过程从被动的接受变为乐在其中的主动追求呢?完成“境界的跃迁”是一个关键。

  这种转变完全可以通过反复地研习经典达成。

  首先不能把读经典当做“啃骨头”,而是要始终抱有一种轻松的心态慢慢来。这种坚毅且和缓的态度是孔子与学生对话时言传身教体现出来的。其次是真正用“心”去读。寥寥数语的经典不在于传授给我们多少知识,而在于让我们体会到一种境界,即在“言”中知“意”,在“有形”中把握“无形”——此一点对中医学健康观、对脏腑器官的理解是有决定意义的。

  如果我们真正这样做了,第一次读经可能会感觉索然,不过如此;第二次会感觉到:原来圣人的深意竟然在这里;第三次就会:原来圣人是在这么高的高度来谈这个问题的;第四次:圣人的胸怀竟如此博大;第五次:这种君临天下、惠及于人就是传统文化中的“内圣外王”之道吧……在这个过程中,每一次认识的深化和境界的跃迁都会使我们获得一种“畅于四肢”的快乐。此时不仅读经的痛苦全无,甚至感觉到“欲罢不能”了。至此,内心的愉悦足以让我们的气血畅通无阻,外在的不快也会像一粒微尘在我们能容天下的“心”中悄然滑过,不会留下任何阴影。只是这种健康不是通过杠铃等器械训练得到发达肌肉的外在“张扬”,而是目光炯炯、温文尔雅的“内敛”。

  这是真正中医学意义上的健康观,是“治未病”的核心内容之一。惟其如此,“上医治未病”和“上医治国”的命题才具有可通约性。这种健康观念显然与西方有较大差异,此差异甚至可以从国画的“写意”和西洋画的“写实”中表现出来。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医的境界是“写意”,西医的操作是“写实”。

  结 语

  以现代认识论的三个阶段划分而言,人的认识大体可分为:感性的具体—理性—理性的具体。其中,从感性的具体到理性是一个归纳的阶段,从理性到理性的具体是演绎的阶段。老子通过对大千世界的考察中凝练出“道”是归纳。但从“道”的高度再重新回到现实人生中的第二个阶段,即演绎阶段,不是由老子完成的,而是由孔子担当的。老子虽然也有演绎,如“知白守黑”、“将欲夺之,必故予之”等智慧,但比起孔子的阳光和大气,老子的确要逊色一些。

  以最高本原的“道”为参照。孔、老相比较而言,可以这样说:老子完成了“上行”,但没有“下”来;孔子既“上”去了,又“下”来了。还可以这样说,就“理论”深度而言,《老子》比《论语》要深奥得多;就“思想”深度而言,《论语》比《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两千多年来,“素王”、“圣人”之名冠于孔子而不及老子就是必然的。

  在中医学里,“上得去”和“下得来”同样是成就“上医”的关键。对“道”了然于胸之后,虽然对望闻问切等具体施治手段和“病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但呈现在他们心中的不再是“一块砖在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建筑材料中”,而是“一栋大楼中处在某一位置和发挥某种作用的一块砖”了。

  所以,孔子的“君子不器”,反对的不是“匠心”而是“匠气”,或如马克思所言“人沦落为机器的奴隶”而出现的“异化”。对此,研习中医者不可不慎。

  总之,如果把中医学比喻为一棵树,易、老作用于中医学的是“土壤”(直接的理论渊源),而孔子儒家作用于中医学的则是“阳光和空气”,后世所做是“施肥浇水”。在中医学的研习中如果只关注有形的“土壤”而忽视无形的“阳光和空气”,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