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马勃止血时

  □ 倪项根 上海中医药大学

  马勃在我老家上海郊区很常见,但我们以前并不知道它的学名,老家的人都称之为灰包。

  灰包可谓其貌不扬。每每于大雨之后,艳阳高照之时,出现在山顶之上的青青草地上。刚冒出来的时候,它的颜色是白的,就像普通的蘑菇,只是蘑菇一般都是伞状的,而灰包,顾名思义是圆球形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雨后初晴时上山采摘蘑菇,但从来没敢采过灰包,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否能食用,也没有想过问大人,估计就是问了,一般人也说不出所以然。中草药就是大自然的一分子。等到晴朗的天气持续几天之后,灰包就变成了灰褐色,也长大了许多,轻轻一碰,便会有灰黑色的粉尘飞扬。这个时候,调皮的我们总是喜欢瞅准一个大大的灰包,飞起一脚,灰包在草丛间飞滚的过程中,粉尘飞扬好似青烟直冒,看起来很有趣,似乎能给年少无知的我们带来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而那些灰包总是寂静无声,或许也有对于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的无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外突发的情况让我亲眼见证了灰包的神奇作用。有一次,一贯砍柴娴熟的堂姐,不小心,右手拿着锋利的镰刀一下子砍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顿时手背上血流如注,我们都快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危急时刻,还是堂姐从容镇定,大声地对我们说,赶快去找几个灰包来。我们顿时清醒过来,飞奔到草地上,转瞬之间,便拿来几个最大的灰包,堂姐让我们把灰包的外皮撕开,然后把里面的灰倒在一起,她用右手抓了一大把,压到了伤口上,然后再裹上红手绢,让我们帮她系紧。原本喷薄而出的血真的止住了。从那以后,再来到山顶草地上,看到灰包,对那些其貌不扬的生物心中也多了几分好感。光阴荏苒,岁月无声。我高中毕业考进了中医学院,而堂姐也嫁人了,左手手背上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疤。

  开始学习《中药学》这门课程时,我的脑海中只是多了一味清热解毒的中药。后来看到班上有同学从图书馆里借出来中药的彩色图谱,很感兴趣,就拿过来翻翻。这一翻,正好翻到了马勃的图片,定睛一看,这是什么马勃,这不就是老家山顶草地上随处可见的灰包吗?再找来其他彩色图谱一对照,果真如此,确实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第一次觉得原来中医一点也不神秘,就在我们的身边。

  再到后来,在老师的建议下,主动地阅读一些古代名篇。这原本都是高中时代的必经过程,但农村出身的我们,一来禀赋不足,天资驽钝,在高考的强大压力之下只能一门心思地读和高考直接相关的书;二来,那个时候中国农村的经济依然很窘迫,农家子弟要想获得一本优秀的课外书也并非易事,因此,补缺补差的工作只能留待大学里做了。农村孩子的人生之路确实要比别人更多一份艰辛,这在我后来的人生经历中得到更多的佐证。

  有一回,读到韩愈的名篇《进学解》,里面有一句话引起了我很强烈的兴趣,这句话应该很多人都有印象:“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当时对这句话是一知半解,于是就看注解,知道牛溲是指车前草,马勃则就是我小时候屡见不鲜其貌不扬但却有着良好止血效果的灰包。但我始终对这样的注解将信将疑。因为我在翻看其他相关图书时,很少有明确的说法认为车前草的诸多别名中有叫牛溲的。或许牛的小便在韩愈先生所处的时代也真的可以入药。因为,动物粪便入药的例子在中医古籍记载中不在少数。但毕竟,我读的书太少太少,牛溲与马勃究竟是指代何物,只能作为一个疑问,留待心中,作为促使自己读书求解的小小动力吧。在我看来,寻找到问题的答案未必就是最重要的,心中存有念想比什么都强。

  在我看来,中医中药其实是大自然对于中国人莫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