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与对立--阴阳家的“意”
阴阳学说是中国古代先哲思维活动中最富哲学味道的理论构想,著名的科学史家李约瑟称此为“古代中国人能够构想的最终原理” [1] 。几乎所有研究古代文化思想、哲学、科学史的学者都承认,阴阳学说对于中国传统医学的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促进作用,并在古代医学领域中获得了充分的运用与一定的发展。然而先秦以“阴阳”之名立身的“阴阳家学”与医学理论中之“阴阳学说”是否一致呢?以下所述,可谓对此的略说。其要在于,阴阳家学渗入医学后,使得医学理论出现了一个由秉承阴阳家学之主旨——以阴阳消息、循环言说顺逆常变,到强调阴阳对立、平衡的转变。所谓阴阳学说自身的发展与进步,也恰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实现的。一、阴阳家及其学说旨要阴阳与五行、气等学说相互结合,构成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体系,这些观念也是中国传统科学思想的基本要素。有关这些观念的起源、发展及具体运用,历来就是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史、思想史、科学史者所关注的焦点。阴阳与五行,在早期各自为说,因而在研究早期文化思想时必须分而论之。就对医学发展的影响而言,阴阳学说要早于五行说。在先秦遗存的医学史料中,几乎看不到五行学说的深刻影响,而阴阳之说在解释疾病生成、人体生理等方面则已得到某种程度的运用。 以“阴阳”为说,起源甚早 [2] 。汉人总结先秦学术之源流,称其为“阴阳家”: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 [3] 其中谈到“阴阳家”之学的两种表现形式,似乎等同于天文历法,没有任何哲学色彩。这是由于阴阳学说的哲学含义并非形成于一日;而且当其具有了一定的哲学含义时,也往往是隐含在天人关系的论说之中。然而阴阳学说中虽然包含有天文星历等内容,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其目的并不在观象、授时、制历,而是要通过这些现象来说明阴阳变化的规律,以及顺乎阴阳的重要:“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由于阴阳观念最初即建立在阳光之有无、向日或背日这些直接作用于人类感官之上的自然变化,因此“四时”的变化受到了格外的强调:“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所谓四时之序,即春生、夏荣、秋收、冬藏,阴阳家强调这是“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 [4] 。这一原则不仅适用于天地间有生之物“生、长、化、收、藏”的自然变化和人为的农牧生产活动,而且被类比于政治、人事。这就是阴阳家学的基本内容。需要注意的是,力倡顺应“四时”、“阴阳”变化之序的阴阳家之学,其思维模式的要点在于阴阳交替、轮转的循环,而不在对立。其阴阳消长的实质,不是此消彼长,而是阴、阳各自在一定时限内的自身消长。即春夏为“阳生至盛极”的阶段;秋冬为“阴生至盛极”的阶段。在这两个阶段中,阴或阳分别经历了由初生到盛极而衰的过程:“阳至而阴,阴至而阳”;“因阴阳之恒,顺天地之常” [5] 。《吕氏春秋》中以“圜道”为题,列举了日夜一周;月躔二十八宿;精行四时;物动则萌—生—长—大—成—衰—杀—藏;云气西行,水泉东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满等等现象来说明“天地车轮,终而复始,极则复反”的循环规律。与阴阳家顺应四时阴阳的思维方式乃属一脉。因此,在“气”分阴阳,阴阳又复分太、少(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分属四时的理论体系中,所要强调的并不是一分为二、阴阳对立。 如果舍弃四时、昼夜循环轮转的时间因素,那么阴阳相互对立的属性就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了。例如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天为阳、地为阴,乃至男女、水火、风雨、雌雄等等,无不视为对立之两面。具有哲学内涵的阴阳学说正是沿着这样一种思维方式逐渐发展起来。这种观念对于医学理论发展的影响,在早期远不如讲究顺应“四时之序”的阴阳家学大,但逐渐成为主流——在医学理论中的作用,远大于“四时之序”的阴阳循环观念。如此,大致可以看清阴阳、五行两种学说在先秦与两汉时期出现过一个有趣的变化:阴阳家学原本以循环观念为主,而当阴阳对立的属性逐渐受到重视与阐发后,其循环的思想反不太受重视,往往被研究者所忽略;而五行学说因相生、相克之说的盛行,反而被看成是循环观念的典型表现,忽略了五行原本才是分“类”、定“性”的最初表现形式。 关于阴阳观念的发展,还有一点需加注意:即早期的阴阳概念并不是万物属性的抽象,而是专指阴阳二气。在周宣王即位时(约公元前827年),已有了“阳气”的提法;到西周末年,伯阳父以阳气与阴气的运动解释地震的成因,为众所周知(见《国语·周语上》)。《吕氏春秋·古乐》云:“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作为五弦琴,以来阴气,以定群生。”视“乐”可通天地间的阴阳之气,这是古今对音乐理解不同的重要区别。《国语·周语》论乐甚详,与此相似:“如是而铸之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于是乎气无滞阴,亦无散阳,阴阳序次,风雨时至,嘉生繁祉,人民和利,物备而乐成,上下不罢,故曰乐正。”声音的传导,被认为是与天地间的阴阳之气直接相通,并能产生影响。有形的阴阳之气产》发生偏盛,也是疾病发生的原因之一。《左传·昭公元年》载医和云:“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云云。即是说阴、阳之气的过盛(淫)则致病。但是在以后的思维发展中,阴、阳几乎成为一对抽象的概念,不一定要寻其形质了。二、医学中阴阳循环、对立的不同表现“四时之序”类比于政事,形成了《礼记·月令》中所规定的种种相关制度,这是阴阳家学的典型表现。四时之序紊乱,则必发疾疫,“月令”类著作中多有记述,如: 孟春之月:行秋令,则其民大疫; 季夏之月:行春令,国多风咳; 仲冬之月:行春令,民多疥疠;等等。 看起来很像是有关自然界气候异常与发病规律的描述与认识,但实际上所云“行某令”皆是指王政人事而言。因此不论是阴阳家学,还是先秦道家思想,虽然其中蕴含有许多哲学性的思想要素,但其本质皆是政治论的社会哲学。大约在秦汉时期,这些思想要素才逐渐发展成为宇宙论哲学 [6]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被现代人称之为自然科学的知识体系,显然不是完全被动地接受当时社会中普遍知晓的思想观念、理论学说,而是积极地创造、发展宇宙论式的哲学。从而推动了整个社会文化思想的进步。就医学领域而言,可以清楚地看到从秉承阴阳家“四时之序”旨意到注重阴阳对立、平衡观念的演进。 在今本《黄帝内经》中,对于顺应“四时之序”的重要性,有许多详细的说明: 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素问·四气调神大论》) 春者,天气始开,地气始泄,冻解冰释,水行经通,故人气在脉。夏者,经满气溢,入孙络受血,皮肤充实。长夏者,经络皆盛,内溢肌中。秋者,天气始收,腠理闭塞,皮肤引急。冬者盖藏,血气在中,内着骨髓,通于五脏。是故邪气者,常随四时之气血而入客也,至其变化,不可为度。(《素问·四时刺逆从论》) 受四时之序、阴阳轮转观念的影响,在针刺疗法、诊脉之法中形成了“四时脉法”和以“四时”为理论依据的针刺方法。如果对于早期的阴阳家学没有一定的了解,则颇难理解这些诊断、治疗方法的立意。例如后世的脉学理论将“浮脉”(取之有余,按之不足)作为病在“表”的征象,而在今本《黄帝内经》中却是作为春季的正常脉象;后世的类经附翼·医易义》大讲《易》理,仍说不清三阴三阳。看来回答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而赵氏认为:“比较可靠的原始三阴三阳说,就是三男三女说。”即《易》传《说卦》中所言: 乾,天也,故称呼父。坤,地也,故称呼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谓之长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谓之中男。离再索而得女,故谓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谓之长女。 的日人丹波元简论“三阴三阳”时说: 太少阴阳,原是四时之称。……而后世说《易》者,专用此论蓍策之数矣。以阳明、厥阴,合称三阴三阳者,医家之言也。(《医sheng》卷上) 正因“三阴三阳”为医家之言,故历来研究阴阳学说的哲学家、史学家极少谈到这一问题。即或是在传统医学领域内部,亦大多是只能言“三阴三阳”之用,却避而不谈其缘由。 4、医学与易学
[1] [2] [3] 《汉书·艺文志》。[4] 以上均见《史记·太史公自序》。[5] 《国语·越语下》。[6] [7] [8] [9] 赵洪钧:《内经时代》,石家庄红旗印刷厂,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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