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青年与创意躁狂症

  从去年9月开始,“创意市集”突然在几个大城市流行开来,从广州、上海到北京,稍稍有点美术功底的艺术青年都蠢蠢欲动要将自己压箱底的一点灵感抖搂出来。很多人以为,一个酷酷的图案印到一个空白产品上,就算创意了。虽然进不了798工厂的流派,至少还有个市集可以摆摊。于是,一夜间,人人都成了创意先锋、diy高手

  、地摊达人,市集上到处是徽章、t恤、马克杯,印着光怪陆离的图案,因为这些东西做起来最简单不过。

  这种乐而不淫、抵死幽默、又点到为止的哲学很对地摊设计师的性情。虽然极少人能达到这境界,但他们都试图在日常生活的小东西里加一点创意,寄托一点小小的疯狂和精神出轨。

  最近一次“创意市集”是在5月的迷笛音乐节上。在一群摇滚疯子和混混的大派对里,创意市集上的摊主们显得并不怎么出格。事实上,他们的生意都不算太好,“朋克和摇滚青年的消费能力实在是忒低”。但他们并不太在乎。本来摊位费也不贵,太阳底下喝杯冰啤酒,抽空跑附近听场摇滚,看奇形怪状的男人和女人招摇过市,卖出去多少并不重要。有人愿意停下来看看,聊几句,要是还愿意花钱买,那就太开心了。

  著名创意品牌mr.pee的设计师有句名言:人有两面:一面是给社会看的、循规蹈矩的性情;而mr.pee就代表我们的真性情,想放屁就放,想撒尿就尽情撒。碰一下mr.pee的小鸡鸡,台灯就亮了;写完字,铅笔顺便插进那活儿……这种乐而不淫、抵死幽默、又点到为止的哲学很对地摊设计师的性情。虽然极少人能达到这境界,但他们都试图在日常生活的小东西里加一点创意,寄托一点小小的疯狂和精神出轨。80年代的白色蓝口搪瓷缸,用马克笔随意涂鸦一番,立刻有夺目的效果。黑白两色布条缠出来的木乃伊玩偶躲在棺材里办奥运会,扮迈克和林肯玩《越狱》。一个火星人的空白玩偶涂涂改改就成了雷锋、格瓦拉、孙悟空、猪八戒、米老鼠……这些艺术青年大都没什么钱,生产工艺也欠成熟,但一点点创意可遮百丑。

  “创意市集”这个概念,其实是台湾女设计师王怡颖生造出来的。她写了一本叫《创意市集》的书,讲伦敦一些年轻设计师在spitalfields市集摆摊的故事。spitalfields是一个有300多年历史的老市集,曲曲折折的老街道,卖花的、卖水果的、卖古董的、卖二手旧货的,“即使70岁的老公公把自己家中不能用的旧插头拿出来卖,也可以反映出来某种程度的创意和自由”。因为靠近伦敦东区艺术家、设计师和媒体人聚居的地方,这里的氛围格外年轻,很多艺专的学生业余时间会设计一些卡片和胸针来这里卖,新出道的设计师也喜欢在这里摆摊,卖自己手工设计的东西。人们的动机各不相同,有人要养家糊口,有人渴望成名,更多人则只是在用一种比较松散自由的方式做自己想做的事——设计自己想穿的衣服,做自己喜欢的首饰,画自己风格的插画……他们都是活得比较童话的一群人,设计的东西也大都带一点开玩笑的味道,以嬉戏的姿态对待时尚,这和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一样的。被生活压垮了的人,不会对“物”有这样的兴致与迷恋。

  英国人从小接受独立思考的教育,对“设计”和“艺术”的尊重发自内心,对独一无二的设计品很珍惜。一个设计师只要有才华,不怕无人欣赏。《创意市集》中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一个叫埃莉·梅的女孩喜欢做纸偶,编排成一幕幕舞台剧,照下来卖,很简单,又很特别。牛津大学毕业的女孩埃米,在自己设计的皮包和皮带上印上自己写的诗,有时候是一句电影台词,很动人。女律师厌倦了朝九晚五的枯燥生活,也跑到市集上卖自己设计的家居服,虽然一点设计背景都没有,但闲散的风格大受欢迎。小女孩萨拉·斯韦尔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但画得一手好画,天性中对动物的爱让她捕捉到每种动物眼中的神韵,她把自己设计的动物头像印到t恤上,很多人都很喜欢,她从此扎根市集,以画动物和印t恤为生,非常满足。也有人野心勃勃,比如拉迪·鲁尔丝,她在市集做了5年,卖首饰,针对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现在自己开店,做网站,非常成功。

  在欧美国家,一个尚未被主流认可的设计师,可以摆地摊、做自由职业、参加新人设计展,再不济,还可以上电视真人秀,美国有一档真人秀节目叫“projectrunaway”就是选拔新人设计师的,获胜者不仅得到10万美元的奖金,还能拥有在大牌设计公司实习的机会。但在中国,设计师在成名之前不过是个工人——“美工”。中国有太多的“美工”,他们的创造力被埋没太久,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创造力。所以,“创意市集”这个概念一经引入,立刻像一针兴奋剂,刺激了很多人潜藏多年的欲望。

  一个叫刘巍的男生几乎每次创意市集都不会落下,他认真把这里当成事业起点。去年,他辞掉了一家广告公司视觉总监的工作,开始自己闯天下。对自己的品牌“星族”,他有一套完整的策划,还提了个口号叫“穿有思想的衣服,做有思想的人”。他的设计以t恤为主,印着一只吉祥物——小熊。他解释说,这是一只吸血鬼小熊,亦正亦邪,象征那些外表温顺、内心压抑,但又有反抗欲望的知识青年。

  咔咔猫是一家创意家居小店的老板,她没学过美术,只会设计一些低难度的小玩意儿,比如用油彩在木刷上画只猫,给搓衣板涂上鲜亮的色块,再弄几个小图钉当留言板用,这些小东西卖得挺快,因为很符合当下小女生的情趣。当然,卖得更快的是她从台湾带过来的情人情趣骰子、韩剧《花火游戏》里的占卜娃娃。

  一个女同性恋群体在卖自己编的杂志。两个清丽的女生大大方方坐在摊位前接受行人的注目礼,旁边摆着她们的插画和t恤,图案中性的隐喻色彩浓烈到令人不安。她们旁边的时钟、落地台灯、笔记本、彩虹手链是另一个叫gogo的女孩设计的。她的设计基本属于二次加工,买来的东西看着不满意,就把原来的图案和包装撕了,换上自己设计的图案。其实,如果有钱,她会尝试更有趣的方式,比如把灯做成立体枝型灯,她喜欢枝蔓的意象,像女人的妖娆。她还会用各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做笔记本,比如用羽毛、亮片,甚至烟头。gogo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美术指导,从小拆过电视,做过航模,是颇有男儿气的女生,但她设计东西喜欢用粉红色,“粉红是一种很特别的颜色,可以表现很极端的不安全,也可以表现很温暖。深浅不一的粉红,可以表达暧昧、成熟、妖艳、纯真……很复杂,就像les”。

  潘达先生也卖t恤,不过他走的算高价路线,做工精细,熊猫图案设计得也很可爱,带一点恶趣味,基调很欢快。“我是个内心挺阴暗的人,但设计的东西很欢快,因为这样才好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靠真性情谋生的。”今年3月,他辞掉了网站设计的工作,用多年积蓄在建外soho开了一家创意服饰店——一个只有10平方米的小店铺,狭窄的柜台上一层层摆满了他设计的t恤、灯具、靠垫、手绘罐头,还有几个设计师朋友放在这里代卖的小玩意儿,抽屉里满满都是给布偶穿的小鞋子,立柜里是一堆造型古怪的小鱼布偶。门口还要卖一些女装,他不想卖这些女装,但没办法,要养店。事实上,为了维持这家小店,他还要时常接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活计,比如给日本寿司店的特价鳗鱼饭设计海报。

  其实,比起设计师,潘达先生更愿意做一个商人。他自认在设计上天分有限,但却有好眼光,所以梦想开一家专门卖原创设计师产品的店面,100平方米就够了,分区域,这是某某设计师的产品,那是某某设计的产品……“在中国,单个设计师的力量太单薄了。我们这些人必须联合起来,才有出路。至少杯子可以变个颜色了。”他说。

  “其实,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挺土的。就像麦当劳刚进来,有人在里面办婚礼酒席一样。创意集市不该在成熟的商业区,而该在一个更破的地方,更边缘化的环境里,处于社会边缘的一群人,被动或者主动地选择这种生活方式,聚集起来,很自然生长起来,那才是很正的事情。但是,你不能否认,即使它不地道,但毕竟代表的是一种新的价值取向:崇尚个人的创造力,更自由的生活方式,个人化的观点表达。”疯果网的创始人王三石说。他是“创意市集”概念的主推手之一,北京有两次创意市集都是他们组织的,反响还不错。不过,他更大的心愿是打造一个“网上创意市集”,也就是疯果网。

  疯果网的前身是一个电子贺卡网站。当他发现很多人在网上展示diy贺卡的时候,灵光乍现,“为什么不让人们自己设计贺卡,我们负责把它寄给朋友,或者卖出去呢”。“你的创意+我的空白产品”,这个思路延续下来,就变成了疯果网,diy的东西也从贺卡扩展到t恤、杯子、徽章、运动水壶、木板画、招贴画、名片等等。只要提交一个创意,疯果网就会按你的要求把它制作成产品。不久前,一个叫“大队长”的人在疯果网上画了很多同事的大头漫画,虽然丑得离谱,但因其有不可质疑的识别性,疯果网还是为他办了一个展览。后来他定做了30多个马克杯,每个杯子印一个同事的漫画,大概是拿去送人了。他说,“这是我平凡而无聊的人生里唯一的一点乐趣”。

  疯果网有一美国先驱——cafepress。这个网站成立于1999年,目前有250万注册用户,80万店主,3600万种产品,每年盈利1亿多美元。他们的标语就是“创造,买、卖你脑中的东西”,李连杰和歌手菲尔·柯林斯都在这里开过网店。另一个类似的网站zazzle,因为得到华尔街著名投资人杜尔的青睐,曾在国内引起很大轰动。现在,连myspace也开通了时尚频道,打算像当初吸引独立音乐人一样,吸引独立设计师在这个频道开店。

  又一个打着web2.0概念的网站,又一次将宝押在中国年轻人的创造力上面,会不会又压错了?王三石调出相机里的照片给记者看,那是他几天前在杭州动漫节拍的,一个玩具厂商包了整整两个大厅展示一种品位极糟糕的猪玩偶。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语调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呢?”

  他站起身,领记者绕了市集一圈,很熟稔地与各位摊主打招呼。“如果能创造一个平台,让这些人能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生。那这件事情就太有意义了。让100人,然后1000人,能够不用上班,不用见客户,一年工作几个月,每次做的设计都是自己想做的,